十年前,這裡曾是一棟棟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筒子樓,也曾是劉鐵和那雪出租房所在的地方,十年後,這裡已然成了「萬國地產」旗下的高端住宅樓盤之一了。十年來,大北京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對於腳下這片土地,已經很少有人能說出其十年前的輪廓了。在一幢幢高樓拔地而起時,往昔的北京城正一天天埋葬在時代的記憶里。
潘石身穿一款黑色長款皮衣,站在小區中心廣場的噴泉旁,看上去風度翩翩,器宇軒昂。十二點整,劉鐵準時出現在了大門口,戴著墨鏡大步朝潘石走來。遠遠望去,十年前那個帥氣的劉鐵,如今看上去多了一些男人的味道。看著越走越近的劉鐵,潘石百感交集。其實,潘石心裡一點兒也不討厭劉鐵,甚至還欣賞他身上的一些品質。
劉鐵很快就走到噴泉旁。他摘下墨鏡,眉毛稍稍揚起,銳利的眼神依舊冷傲,目不斜視地盯著潘石。他發現十年後的潘石,似乎多了一些男人的滄桑。無論他怎麼恨他,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睿智和自信,一股「腹有詩書氣自華」的底氣也總是讓劉鐵不由得敬畏三分。
潘石平靜地看著劉鐵,劉鐵的眼神不由得閃躲了一下。潘石主動伸出了手,劉鐵掏出了一盒煙,迴避了與潘石握手。他深深地抽了一口,自嘲地開口說:「潘總,我是來滿足你的!滿足你想看一個失敗者的願望,哈哈!」
「劉總,希望今天我們的談話是真誠的、坦率的!」
「好啊,聊吧!我非常樂意聆聽一位勝利者的高談闊論!」劉鐵做出一副很瀟洒的樣子笑了笑。
潘石抬頭看了看冬日和煦的陽光,然後看著劉鐵非常中肯地說:「劉總,我不希望把你當成對手,更不希望把你當成敵人,所以,我不會主動起訴你惡意收購『萬國地產』的違規違法行為!我希望,我們之間的戰爭,結束了!」
「呵呵,那我是不是要感謝潘總的不殺之恩呢?」劉鐵冷笑了一聲,緊接著又補了一句:「您這應該算是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施捨吧?」劉鐵冷眼看著潘石。
「劉總,你覺得人生一定要用輸贏來定義嗎?」潘石目光溫和地看著劉鐵,繼續說道:「我覺得,人生是一場自己與自己內心的對話,沒必要一定要用輸贏來定義。」
「不好意思,潘大老闆,我沒興趣聽您這兒感慨人生!請問,您今天約我,不會是暢談人生吧?」劉鐵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潘石。
「不完全是吧!坦率地說,我今天約你,有幾個目的。首先,我剛才說了,我希望我們之間的戰爭結束了!我希望,我們之間的恩怨能有個了結!還是中國那句老話,『冤冤相報何時了』,你還年輕,一切都還來得及!」
劉鐵一直忍著性子聽著,但聽到潘石這句話,他內心羞怒交加的火一下子又頂到了嗓子眼,緊接著又躥上腦瓜門,暴脾氣一下子又爆發了。他憋得滿臉通紅,青筋一鼓一脹冷冷地說:「來得及?還來得及嗎?潘石,十年前,您摧毀了一個窮小子對愛情的信念,拿走了他的尊嚴……您覺得,這一切都還來得及嗎?」
看著憤懣的劉鐵,潘石臉色沉了下來。他感受到了長期壓抑在劉鐵內心的痛苦,他本來就內疚的心情,又增添了一些不安。他深深地低下頭,非常誠懇地說:「劉鐵,我承認,我傷害到了你!我今天約你,還有一個目的,就是想正式向你道歉!」
劉鐵聽潘石說到「道歉」兩個字,心裡一下子酸甜苦辣咸湧上心頭,眼睛忍不住濕了。不過,劉鐵強烈的自尊心,和長期養成的不再相信真誠的習慣,使他覺得,潘石的道歉只不過是一個勝利者的同情和施捨,這是他更無法接受和容忍的。他突然大笑著說:「好一聲輕鬆的道歉!知道嗎,您這一聲道歉,卻毀了我一生的愛情和幸福!知道嗎,潘大老闆,我都不知道自己他媽以後還會不會愛了、還能不能愛了!」
潘石抬起頭,凝視著劉鐵。雖然他承認自己客觀上傷害了劉鐵,並為此感到內疚,但他並不認為當初劉鐵和那雪分手,完全是他個人的原因。潘石是一個原則問題上寸土不讓的人。作為較早一代的草根北漂,潘石很了解劉鐵那一代草根北漂的生存環境。潘石上大學時,學校還有補助金,畢業還包分配。到了劉鐵那一代,正好趕上了改革,上大學收費了,畢業不管分配了,工作不分房了,買房子房價又暴漲了……一下子,所有的生存壓力都落在了他們自己身上,很多草根北漂都在過生存這一關時,不得不跟愛情說再見了。
還有劉鐵和那雪價值觀不同的原因。面對劉鐵憤怒的指責,潘石沒有無原則的妥協:「劉鐵,我很理解你的心情,但並不等於我認同你的說法!我認為,當初你和那雪分手,有我的原因,也有你的原因,還有時代的生存環境原因!」
劉鐵冷笑了一聲,但心裡不得不承認潘石說得不無道理。劉鐵自己心裡清楚,十年前那雪離開自己,並非因為她嫌貧愛富,而是現實的生活,使得他們的愛情不知不覺中變了味兒。但是,劉鐵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潘石,因為在劉鐵看來,潘石是直接摧毀他和那雪愛情的劊子手。劉鐵憤懣難平,繼續咄咄逼人地說:「潘大老闆,無論怎麼講,當初一個手持核武器的男人,去掠奪一個手無寸鐵的男人的愛情,難道您不覺得很可恥嗎?」
面對著劉鐵的步步緊逼和激烈的言辭,潘石知道,一場唇槍舌劍是不可避免了。他眉波不涌,坦率而中肯地說:「我承認,我覺得很內疚,但並不覺得自己很可恥!恕我直言,我覺得,當初你並不懂得愛情,也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!你有沒有想過,當初你除了讓那雪傷心和委屈,都為她做過些什麼?還有,十年後的今天,你敢說你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你所謂的愛情嗎?我替你回答吧,不是!十年來,你想要的是奪回男人的尊嚴和面子,那雪只不過是你男人面子的象徵性符號而已!」
「哈哈,哈哈哈……夠了!好一番勝利者對失敗者的教訓!」
「等等!抱歉,我還沒說完。我認為你和那雪分手,除了生存環境的原因外,還有一點,就是你們身上的文化差異。換句話說,你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!這才是導致你們分手的最終核心!」
「哈哈,哈哈哈……您說夠了沒有?」
「另外,我發現你特別喜歡把人生定義為輸贏!那好,假如你認為自己是個失敗者,我想問下,你知道你輸在哪兒了嗎?」
「哈哈,當然知道,輸在沒你有錢!十年前沒你有錢,十年後還是沒你有錢。假如,我只是說假如!假如這次我的資金足夠雄厚,潘石,現在誰輸誰贏還難說吧?」
「劉鐵,你的問題就出在認為金錢可以搞定一切!其實,金錢只是一個成功者的符號,而支撐這個符號的背後是文化。文化是起跑線,一個人擁有什麼樣的文化,決定了其能站多高、走多遠!也許你會發現,無論是商場還是情場,歸根結底最後較量的還是文化。假如你一定認為你自己輸了,那我告訴你,你輸在起跑線上了。肺腑之言,就事論事!」
「呵呵,幾個意思?」
「劉鐵,我比你大十歲,我就倚老賣老一次。我覺得,你們這代人正趕上一個思想開放的時期。在這個時期,各種西方的文化和思潮不斷侵入,而我們的社會,在疏離中國文化的同時,又沒有重建起自己的主體文化。整個社會又沒有了核心價值觀,加上盲目地吸收一些外來文化,必然會形成一種『雜交文化』。不客氣地講,你身上這種『雜交文化』的特徵比較典型,就是心是空的,腦子是亂的,有知識沒文化,自我、自私、自大,這是導致你所謂失敗的主要原因!」
「呵呵,呵呵,呵呵呵……好一番高談闊論!很有一種痛打落水狗的味道嗎!不過,沒事兒,我承受得起!」
「我知道,你也許會認為我在說教,但今天,我想把這種說教進行到底。我認為,文化決定思想,思想指揮行動,行動導致結果。沒有文化,就沒有智慧,更沒有正確的指導思想。我認為,你在這場商戰中,無論是戰略上、還是戰術上都有很多問題,尤其是你心中復仇的火焰,導致你行為上非常盲目,甚至失去了理性!」
「呵呵,貌似說得很有道理!但我怎麼這麼討厭你這一副居高臨下、教訓人的嘴臉呢?」
「沒關係!我知道,你自尊心強、要面子,也知道你是學西方經濟學出身的。我並非排斥西方文化,但不贊成盲目膜拜西方文化,更反對否定和摒棄中國文化。中國文化是老祖宗幾千年來留下來的,我想,沒有任何一個西方流派能夠與之相提並論!」
「明白了!你今天約我,是想讓我輸得心服口服,對吧?」
「是的!也可以理解為,我想讓你認清事情的本質,這樣有助於剷除內心的仇恨。心中沒有了仇恨,內心才會平和;內心平和了,才能成就大事;問心無愧了,才會快樂……」
「明白!明白!謝謝你的坦誠!我不喜歡裝,喜歡你這種直來直去的方式!我想說,雖然現在我是一個失敗者,但我相信我還是一個男人,還是一名戰士!我劉鐵還不至於是個混蛋,我會非常認真思考你說的每一句話。」
「對了,我還有一句話,我相信你和炎夏的事兒不是你的有意所為,這是天意,是老天爺安排的!我知道,我是欠你的,欠的總要還,但炎夏是無辜的,我不希望我欠的讓她來還,更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她!請理解一個父親的心情,謝謝你!」
提到炎夏,潘石臉上的肌肉在跳動,無法掩飾內心的痛苦。看著眼前的潘石,劉鐵並沒有感到得意,反而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兒。他突然想起父親送自己到北京讀書時,長途公交車窗外的目光,一下子心有點兒軟了。劉鐵完全能理解潘石作為父親的舐犢之情,雖然潘石今天說的很多話聽起來很說教,也很刺耳,但他從心裡覺得潘石的說教不無道理,最主要的是,他感受到潘石的態度是坦率誠懇的。
劉鐵想著,直視著潘石。從小就倔強不服輸的他,還沒忘了仰起他那高傲的頭,誠懇地說道:「潘總,您今天約我的目的,我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!感謝您的忠言,請放心,我劉鐵還不是個下三濫!請問,您還有什麼事兒嗎?」
潘石抬起頭,深邃的眼神里閃著光,伸出手說:「最後,作為男人,我想說一句,你具備很多優秀的品質,比如聰慧、膽識、才智、意志力……希望你不要放棄!」劉鐵沒有伸手,轉身徑直走了。
劉鐵抬頭仰望著藍天,感覺天空似乎在旋轉,高樓似乎在旋轉。仰望陽光久了,眼睛不由流下了淚,他感到一陣眩暈,趕緊低下了頭。此時,他像一隻受了重傷的猛獸,想到往日的喧囂浮華,看到今日的落落寡歡,一股茫然、凄涼、無奈、掙扎、絕望等說不出的複雜心情湧上心頭。他感覺自己好累好累,好想找一個安心的地兒,找一個說心裡話的人,讓自己的心好好地休息一下。
劉鐵戴上了墨鏡,腳步沉甸甸地往前走著,但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往哪兒走了?回豪華的大別墅?他知道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,從來沒有家的感覺;去找寶哥、熊哥、黑哥等好兄弟?他知道這些鐵哥兒們此時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;去找溫柔體貼的艾雪?他又不忍心再去打擾那個心地善良的姑娘;去找很懂他的炎夏?但他剛答應過潘石,不能再傷害她了。
劉鐵拿出了手機,一屏一屏翻看著手機里上千個電話號碼,但翻了半天都不知道應該打給誰。劉鐵苦笑了一下,感嘆平日里那麼多好兄弟好姐們兒,此刻連一個好意思打電話的人都沒有。突然,他腦子裡跳出了美美,連劉鐵自己都沒想到,在最落魄的時候,那個看上去沒心沒肺,卻對他忠心耿耿的女孩兒,應該是可以讓他完全沒有心理負擔說心裡話的人。
美美好久沒見到劉鐵了。前段時間,她又偷偷去韓國做了個微整形,剛剛回國不久,正敷著面膜躺在床上。突然接到了劉鐵的電話,說要來她家坐坐,美美喜出望外。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,心想這是哪塊雲彩要下雨呀?之前劉鐵從來不來她家的,今兒這是怎麼了?美美一邊琢磨著,一邊起了床,梳洗打扮了起來,心裡隱隱約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:「鐵哥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?」
沒過一會兒,美美就聽到了「砰砰砰」的敲門聲。美美穿著性感的睡衣跑到了門前,趴在貓眼兒上往外望去,果然看到了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。她心裡怦怦直跳,有點兒小激動,急忙打開了第一道房門,又打開了第二道防盜門,笑眉笑眼地掐著腰扶著門,嫵媚地看著劉鐵說:「鐵哥,今兒是什麼日子呀?你怎麼想起我來了?」
劉鐵雙目低垂,徑直走進了房間,看都沒看美美一眼。見劉鐵臉色十分難看,顯得異常疲倦,美美沒敢再多說什麼,急忙幫劉鐵脫了外套,換上了拖鞋。劉鐵一頭倒在沙發上,閉上了眼睛。美美小心翼翼地問他想喝點兒什麼,劉鐵眼睛都沒睜,不一會兒嘴巴微微張開,睡著了。美美明顯感覺不對勁了,拿了個毛毯蓋在劉鐵身上,跑到卧室偷偷地給炎夏打了個電話。
從炎夏那裡得知最近發生的一切,美美十分震驚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再三問炎夏是不是在開玩笑?炎夏重複再三,認真地說這一切都是真的,美美傻了。怎麼會是這樣?這都是怎麼了?炎夏怎麼會偏偏是潘石的女兒?潘石又怎麼會偏偏是奪走劉鐵前女友的那個男人?關鍵是,在她心裡戰無不勝的鐵哥,又怎麼可能會輸給潘石呢?況且還可能輸得傾家蕩產,連公司都倒閉了?這一切怎麼可能是真的呢?美美傻傻地拿著電話,聽到電話里炎夏焦急地說要馬上過來看劉鐵,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的劉鐵,心疼得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,告訴炎夏說鐵哥現在已經睡著了,還是等他好點兒再過來吧。
劉鐵渾渾噩噩地睡著了,而且還做了個夢。他夢見那雪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,自己拉著那雪的手在鐵軌上奔跑著,身後潘石穿著禮服舉著亮閃閃的菜刀,正帶著一幫人追趕他們。劉鐵拉著那雪的手不停地往前跑著,他們穿過了一片野地,又穿過了一片灌木叢,終於把潘石他們甩掉了。他們跑到了開滿杜鵑花兒的青山上,站在了那雪母親墓碑前發誓從此不再分開。杜鵑花兒叢中,劉鐵汗流浹背地自己動手蓋起了一座漂亮的房子,那雪看著滿身大汗的鐵子哥開心地笑了。正在這時,遠處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,緊接著是一陣狂風暴雨。劉鐵不顧一切地將那雪抱在懷裡,但剛剛蓋好的漂亮房子,頃刻間卻被狂風暴雨摧毀了,劉鐵哭了,拚命地想跑過去保護房子,但渾身卻怎麼也動彈不得了。
天已黑了,房間里燈光微弱,劉鐵臉色蠟黃,渾身都是冷汗,眼角還流著淚,他拚命地掙扎著,終於睜開了眼,猛地坐了起來,卻看到了美美驚愕的臉。劉鐵疑惑地環顧著周圍,看著窗上網狀的防盜窗,看著那扇堅固的防盜門,驚恐地大聲叫著:「這是哪兒?我的房子?我的房子呢?……」
美美看著從噩夢中驚醒的劉鐵,緊緊地抱著他,終於忍不住哭了。劉鐵頭疼欲裂,使勁兒地掐著自己的太陽穴,渾身都在痙攣,美美知道劉鐵的老毛病又犯了。她趕緊跑到卧室,從床頭櫃里拿出了幾瓶鹽酸帕羅西汀片、羅拉片等抗抑鬱症的葯,放進劉鐵的嘴裡。劉鐵吃完葯,一頭又倒在沙發上,閉上眼睛又睡著了。美美拿來一條熱毛巾,將劉鐵的頭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腿上,擦著他滿臉的冷汗,淚水卻忍不住地落在劉鐵蒼白的臉上。
美美將劉鐵抱在懷裡抱了好久,胳膊和腿都被壓麻了,但她卻堅持著一動不動,唯恐弄醒了劉鐵。看著懷裡這個曾經讓她愛得發狂的男人,這個她心目中戰無不勝的男神,現在卻如此落魄,美美的心難受極了。她溫柔地撫摸著劉鐵的黑髮,想著平日那個孤傲高冷的鐵哥,又想著炎夏剛才說的那些話,她依然不敢相信、也不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。
「你怎麼也有這種葯?」美美正在左思右想,劉鐵閉著眼睛突然問了一句。美美被嚇了一跳,發現劉鐵醒了,急忙扶他坐了起來。劉鐵掏出一根煙,美美急忙拿起了打火機點著。劉鐵抽著煙,眼睛盯著茶几上的那幾瓶葯。美美一看,趕緊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說:「對了,餓了吧?我叫了外賣……」
「你怎麼也有這種葯?」劉鐵又問了一遍。
「我也有抑鬱症啊!已經吃了一年多了,藥名還是從你家抄來的呢!呵呵……」
「我去!」劉鐵雙手抱住了頭。
「沒事兒,現在得抑鬱症的人多了去了!有的不敢說,有的都不敢去看,其實和感冒一樣,沒什麼大不了的!鐵哥,吃飯吧?」
劉鐵用力將煙頭捻滅,走到餐桌旁拿起筷子,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了句:「有酒嗎?」美美知道,劉鐵是個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的人,看到他假裝一副沒什麼事兒的樣子,自己也就假裝著什麼也不知道,還故意提高了嗓門說:「酒啊?有啊!早就給你準備好了,你最喜歡的小二,給!」
「可以啊,還有小二?來,走起來!」劉鐵接過酒苦笑了下。
劉鐵和美美碰了一下酒瓶子,一口氣將一整瓶小二喝了下去。美美一看,二話沒說,也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喝了下去。之後,她又去取了一瓶洋酒,咚咚咚倒了兩杯,又和劉鐵喝了起來。美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,大聲說著自己會做雞蛋羹。
美美說完跑進了廚房,不一會兒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羹走了出來。劉鐵故作驚訝地看了眼美美,又恢復了平日說話的口氣:「可以啊,還會做雞蛋羹!嘗嘗!」劉鐵嘗了一口,故意裝著很好吃的樣子,但沒吃幾口就撂下了筷子,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。
美美16歲就在娛樂圈兒摸爬滾打,這麼多年來,她不知經歷過多少欺騙和傷害,已經練就了一身處事不驚的本領,尤其是遇見大事兒,特別能沉得住氣。其實,此刻她心裡特別難受,但她知道劉鐵現在比誰都難受,她不想再說一些讓劉鐵更難受的話了。但她太了解劉鐵的性格了,知道他要強要面子,最討厭別人的同情和憐憫。
美美知道,現在對劉鐵最好的安慰,就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,陪著他一杯一杯地喝酒,最好能喝個一醉方休,也許酒精會讓劉鐵暫時忘記痛苦和煩惱。果然,幾杯酒過後,劉鐵的心情好多了,話也多了起來,他好奇地看著美美問道:「小樣兒,不想問問我,為啥今兒跑你家來了?」美美一聽,心裡一酸,強作笑顏說:「情人還是老的好?難道是……想我了?鐵哥,咱喝酒吧,今晚,我們喝他個人仰馬翻,如何?」
「我,可以啊!誰怕誰啊?走你!」
美美盡量地調節氣氛,一點兒都不提那個敏感的話題。這時,美美樓下小區的廣場上傳來了一陣陣嘹亮高亢的歌聲,美美無奈地搖著頭,嘴裡嘮叨著:「暈死!真是服了這幫大爺大媽們了,一到晚上這點兒就開始了,每天翻來覆去地就唱那幾首破歌,連歌的順序都不帶變的!不信你聽,肯定先是個男高音,唱那首『我的老父親,我最疼愛的人』,接下來是個女中音,唱那首『燭光里的媽媽』,然後就是男女大合唱『啊父老鄉親,啊父老鄉親』,再然後就是那首享譽全球的《最炫民族風》了!一晚上循環反覆好多次,我真都快被他們折磨瘋了!」
劉鐵被美美的話逗樂了,一邊喝酒一邊饒有興緻地聽著,樓下的大爺大媽們果然按照美美說的順序唱了一遍。聽到窗外傳來的一聲聲震耳欲聾的「留下來,留下來,留下來……」,劉鐵撲哧一下笑了,開玩笑地問:「美美,你說,這些大爺大媽們接下來敢不敢再來段《小蘋果》啊?」
「這有什麼不敢的啊?那可是保留曲目啊!」美美無奈地搖了搖頭。話音剛落,樓下果真傳來了大爺大媽們嘹亮的歌聲:「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,怎麼愛你都不嫌多……」
劉鐵傻笑著舉著酒杯愣住了。美美實在是受不了了,氣呼呼地走到窗前,關緊了窗戶,拉上了窗帘。劉鐵突然站起身來叫著:「別別別呀!唱得挺好聽的啊!」說著走到窗前,又把窗戶打開了,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氣,出神兒地看著樓下廣場上又唱又跳的大爺大媽們。以前,劉鐵坐在車裡經常見到類似的場面,那時,他總是不屑一顧,甚至覺得無聊之極,搖搖頭就過去了,不明白大爺大媽們為什麼唱得跳得那麼歡暢。今天,劉鐵看著大爺大媽們開心的笑臉,突然長嘆一聲說:「唉……你看,大爺大媽們笑得多開心、多歡樂啊!比他媽我開心快樂多了!你說,我們天天爭來爭去、搶來搶去的,整得你死我活的,到底是圖個啥呀?」
「鐵哥,行啦,別看啦!喝酒吧?」美美理解劉鐵此刻的心情,擔心他觸景生情心裡更難受。
「你說,人這一輩子圖個啥?要我說,生命本無意義,很多都是我們自個兒給自個兒強加的!你說,當官了不起吧?但你算算,他們每天能說幾句真話,做幾件心裡想做的事兒?誰都防著,甚至連自己的老婆都得防著!有錢牛吧?但你算算,我們能吃多少喝多少花多少,有多少時間是用在生活上,又有多少時間用在拚命掙錢……沒勁!真沒勁!不過,我倒是覺得,樓下的那些大爺大媽們挺有勁的!」
「行啦,別想太多了,沒什麼大不了!」
美美趕緊上前拉著劉鐵的手,試圖阻止他再感嘆下去。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,敏感的劉鐵馬上察覺到美美的話裡有話,轉過頭來懷疑地看著美美。美美知道自己喝酒話多說禿嚕嘴了,趕緊舉起酒杯拉著劉鐵喝酒。劉鐵眼神黯淡,神態迷離,機械地把酒杯送到嘴邊,一口又喝了下去。
劉鐵放下酒杯,獃獃地陷入了沉思,腦海里再次浮現出了白天和潘石見面時的情景,耳邊迴響著潘石說過的話:「文化是起跑線。擁有什麼樣的文化,決定了一個人能夠站多高、走多遠!」劉鐵坐在沙發上一根一根抽著煙,神思恍惚地一口一口喝著悶酒,低聲自言自語著:「我真的……輸在起跑線上了?」
美美看著往日叱吒風雲的鐵哥,心裡一陣陣說不出的心疼,裝作什麼也沒聽見,默默地陪著劉鐵喝酒。不一會兒,兩個人把一瓶洋酒又喝光了。美美又把家裡酒櫃里的洋酒、紅酒、啤酒都搬了出來。兩個人來了個「三中全會」,各種酒摻和著一起上了,很快都有點兒喝大了。美美站在沙發上手舞足蹈起來,洋相百出,肆無忌憚地發著瘋。劉鐵抽著煙蹺著二郎腿看著美美,想笑卻笑不出來。他的腦子停不住地思來想去,琢磨著自己和潘石的那場「男人的戰爭」。
劉鐵反覆分析著自己失敗的原因,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,自己當時確實是被複仇的火焰沖昏了頭腦,內心不夠平靜,導致盲目自大過於衝動。還有一點他也不得不承認,自己確實經常會感到心是空的,腦子是亂的。平常除了不擇手段地掙錢,就是花天酒地宣洩內心的空虛,很少靜下心來去讀一本書。劉鐵又想起了潘石說的那句話:「無論是商場還是情場,歸根結底最後較量的還是文化!」他不由得又低聲自言自語說:「難道真的……輸在起跑線上了?」
美美搖搖晃晃地走回卧室,俯下身打開了保險柜,從裡面取出了一個存摺,看了看上面的數字,猶豫了一下,又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客廳,碰了碰劉鐵將存摺遞了過去。劉鐵一轉頭,看到美美手裡的存摺,詫異地問道:「存摺?幾個……意思?」
「鐵哥,其實,你的事兒……我都知道了!」美美喝得舌頭有點兒發直,但看上去卻十分清醒,兩眼十分堅定地看著劉鐵說。劉鐵看了看存摺,又看了看美美,露出了驚愕的目光。美美低下頭,聲音低沉地繼續說道:「沒什麼大不了的!鐵哥,這是我十六歲出道以來所有的積蓄,就一千萬,你別嫌少,先拿著用吧!」
「哈哈哈……哈哈哈……」劉鐵頓時明白了美美的意思,隨後發出了一陣狂笑。劉鐵的笑比哭還難聽,他笑得前仰後合,笑得面目猙獰。看著劉鐵那張痛苦的、扭曲的笑臉,美美一行熱淚滾落下來,她一下子撲了上去,緊緊地抱住了劉鐵。
劉鐵萬萬沒有想到,這個自己曾經傷害過、一直瞧不起的美美,此時居然把自己所有的積蓄全部都給了他。劉鐵笑著笑著,終於深深地低下了頭,感動地落下了淚。誰說人性在金錢面前黯然失色,誰說良知在金錢面前赫然泯滅啊?
以前,劉鐵經常開玩笑地說,這年頭你好意思開口借錢的人本來就沒幾個,而即使你好意思開口又肯借給你錢的人就更沒幾個了,所以一定要珍惜敢於借給你錢的人,因為人家給你的不僅僅是錢,而是一份真誠和信任。今天,在劉鐵最落魄的時候,在他鐵哥們兒都離他而去的時候,美美卻做出了一個連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出的仗義行為。劉鐵感動之餘,突然覺得有些羞愧。他拿開了美美緊抱著他的雙手,不敢再直視美美的眼睛,將存摺放回了美美手裡。
美美的臉唰得一下子變了,兩眼一下子變暗了,她質問劉鐵:「鐵哥,怎麼,嫌我的錢不幹凈?我美美在您心裡,是不是就是個婊子?您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瞧得起過我?哈哈哈……」聽到美美這一番話,劉鐵內心被震撼了。是的,他真的覺得自己以前輕視了美美,突然意識到不可以輕視任何人,不管他(她)是哪個階層的人,都有人性中最光輝的一面。他為以前自己的輕狂淺薄而感到自責,覺得這也是自己沒有文化的表現之一。他急忙抬起頭,拉住了美美的手,真誠地說:「美美,對不起!」
美美的眼淚唰一下子掉下來了。劉鐵拉著美美的手,繼續誠懇地解釋說:「美美,你別誤會!我的意思是,我還沒慘到要借錢的份兒上!放心吧,我死不了!」劉鐵說著,用力地握著美美的手。他知道自己還沒徹底完蛋,雖然他與何耀陽的共管賬戶被平了倉,虧的都是自己的,但至少還留下了一部分資金。
還有,他以熊小乖名字開立的賬戶里,還有一千萬股的「萬國地產」股票。再說,他對自己非常自信,即使真的一無所有了,他也能靠自己的能力重新站起來。他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,自己走的路,就是跪著也要走到底。
「哎喲,我的手好疼啊!」眼前一臉真誠的劉鐵,是美美從來沒有見過的。劉鐵這麼一本正經地說話,美美也突然覺得很不適應,覺得怪怪的,她不好意思地故意大叫著,抽出了自己的手。劉鐵也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,低下頭輕聲地說:「美美,你知道,我從不敢相信任何人,不過今天,你讓我再次相信了!所以,從心裡……謝謝你!」
美美聽到劉鐵這一番話,眼睛又濕了。不過,她還是習慣以前劉鐵那種胡說八道的方式,於是,故意開玩笑地說:「鐵哥,你別這麼裝好嗎?怪嚇人的!哈哈哈……」
「是嗎?我裝了嗎?不能吧?不是我的風格啊!哈哈哈……」
「不過,偶爾裝一次也挺好噠!鐵哥,你終於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啦?那以前我說過『我愛你』,你信嗎?切,我知道,你不以為然!」
「美美,我說過,我把你當成親人!」
「哈哈哈……親人!我知道,說白了,你看不上我!我也明白,沒人能夠代替她……但我想說,不要以為我就喜歡錢,是人都喜歡錢,但是人也都渴望真愛!我也是人,是個女人,我也渴望真愛,你信嗎?」
「嗯嗯!」
「我承認,我很現實,但那都是現實逼的!鐵哥,再下賤的女人也會渴望真愛,你信嗎?」
「嗯嗯!我信!」
「我認識很多外圍女,還認識一些夜總會的小姐,雖然她們天天出台,天天出賣自己,但她們內心也同樣渴望真愛,鐵哥,你信嗎?」
「嗯嗯!真的信!」
「女人,誰不渴望找一個真心愛自己的男人啊,但是……」
「我懂、我懂!來來來,喝酒、喝酒!」
看到美美越說越激動,劉鐵趕緊舉起酒杯打斷了她,試圖岔開話題,但美美已經根本停不下來:「鐵哥,你說,愛情是不是一種病啊?你這麼不待見我,我卻還這麼賤!你也是,除了她……」
「沒錯,就是一種病,是一種精神病!我覺得,當一個人精神上偏執了,就他媽愛情了!其實,理性地想一想,也許那個人並非是最好的,最適合自己的,但自己卻偏偏喜歡跟自己較勁,非認為那個人是自己最愛的!你說,這不是精神疾病又是什麼?」
「哈哈哈……沒錯!說白了,就是自己給自己下的套,就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,自己還心甘情願地往裡面跳!」
「精闢!」
「來來來,為我們兩個精神病人,干一杯!」
「干一杯!哈哈哈……」
劉鐵和美美都喝多了,兩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對面的沙發上,也不顧什麼形象了。美美獃獃地看著天花板,舌頭已經明顯不聽使喚了:「鐵哥,你說,你說,真愛到底是什麼啊?」劉鐵醉眼矇矓地說:「我,這我哪兒知道啊!這個問題……你得去找心靈雞湯大廚啊!」美美哧哧地笑著說:「拉倒吧!多濃的心靈雞湯我沒喝過啊?朋友圈裡……我天天喝,好嗎!其實,都是跟那兒裝,好像誰是傻似的!」
「呵呵,美美,你不覺得你是傻啊?不是傻……你幹嗎把那一千萬的存摺給我啊?我看,你就他媽是個傻!」
「這他媽能一樣嗎?那是因為我愛你!算了,不說這個,哼!不過,說實話,你也好不到哪兒去!明明知道她已經不愛你了,還在那兒傻呢?對不起,鐵哥,對不起!」
「哈哈哈……沒事兒,罵吧!我就一混蛋!說實話,其實好多事我心裡都明白,但就是……」
「行啦,跟你說了一億遍了,都過去了,別再跟自己較勁了!」
「是啊,都過去了……看來,要走出只能靠自己了!」
「當然只能靠自己了!這個道理我很早就懂了好嗎?那些年,當那些富二代們開著跑車追我們學校校花的時候,當那些跑車的尾氣噴了我一臉的時候,當我知道我爹不是什麼李剛的時候,我就發誓,我要靠自己掙錢,我要去韓國整容……呵呵!」
兩個人天南海北地聊著,不知不覺中夜已經深了。美美捂著嘴打了個哈欠,困得有點兒頂不住了。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,晃晃悠悠地走進卧室,不一會兒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回來,手裡還拿著一個密封的塑料袋,從裡面拿出了一根自製的捲煙,神秘兮兮地對劉鐵示意說:「怎麼樣,來根兒這個?」
「這是……什麼玩意兒?」劉鐵警覺地看著。
「大麻!」美美淡淡地說了句。
劉鐵一聽,一下子怒目圓睜,從沙發上跳了下來,一把將美美手裡的塑料袋奪了過來,轉身走進了洗手間,將塑料袋裡的一根根大麻煙拿出來,然後用力地揉碎丟進了馬桶,盯著旋轉的水流,看著那些大麻煙急速地被沖了下去。美美跟著跑進了洗手間,心疼地看著,嘟囔著說自己好不容易才搞到的。劉鐵轉身惡狠狠地盯著美美,抓住美美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大吼著:「你他媽的怎麼吸大麻?」
「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吧?圈兒里好多人都吸,再說,大麻也不算毒品,沒事兒!」美美不以為然地說著。
「放屁!誰說大麻不算毒品?這玩意兒會導致中毒性精神疾病的!你……你什麼時候開始吸的?」
美美的肩膀被劉鐵抓得疼得嗷嗷直叫,戰戰兢兢地說,有一次喝酒的時候看到陽哥抽,自己覺得好奇就要了一根兒,後來抽著抽著就上癮了。劉鐵吃驚地聽著,慢慢地鬆開了手,心裡又著急又心疼,揪心地盯著美美說:「美美,我是不是把你當親人?」
「嗯!……」
「那好,如果你也把我當親人的話,答應我,以後別再抽了!」
「啊……不至於吧?」
「啊什麼啊!看著我的眼睛,你給我發誓,以後絕不抽了!否則,以後我不會再把你當親人了,我是認真的,聽見沒有?」
美美驚愕地看著劉鐵氣得發紫的臉,揣摩著劉鐵為什麼發如此大的火,看著看著,突然一行熱淚從她臉上流了下來。美美從劉鐵發紫的臉上讀出了一種發自內心的疼愛。她淚眼模糊了,痴痴地問道:「鐵哥,你是……心疼我了,對嗎?」劉鐵深深地低下了頭,沒說話。
美美咬著嘴,抹了一把眼淚,慢慢地舉起了手說:「鐵哥,我美美髮誓,從現在起,決不再碰大麻一手指頭!我美美說到做到!」劉鐵抬起了頭,表情嚴肅地說:「記住你自己說的話!你知道,我從不聽別人說什麼,只看別人做什麼!否則……」美美使勁兒點著頭說:「嗯!我知道!我會做到的!」劉鐵看著美美,點了點頭。
「知道為什麼我會做到嗎?」美美一把拉住劉鐵的手問道,劉鐵盯著美美沒說話,美美眼睛一濕說道:「因為我知道,你心疼我!我好開心,鐵哥!知道嗎,連我自己都記不清楚,他媽有多久沒有人心疼過我了!嗚嗚嗚……」美美說著,一頭趴在劉鐵的肩膀上哭了起來。劉鐵心疼地輕輕拍了拍美美的肩。
突然,美美猛地一把抱住了劉鐵的脖子,眼神迷離地看著劉鐵喃喃地說:「鐵哥,我們……做愛吧?鐵哥,我想要你!」劉鐵沒想到美美會冒出這麼一句,眼看她脫著睡衣,劉鐵趕緊抓住了美美的雙手,尷尬地說了句:「別鬧!聽話!睡覺!」
美美看到劉鐵害怕的樣子,哈哈大笑著仰倒在了沙發上,笑了一會兒,她閉上眼睛輕聲問道:「鐵哥,今後有什麼打算啊?」
「你猜!」
「切,又來了!」
美美說著側過身去,不一會兒睡著了,還打起了呼嚕,且呼嚕聲越來越大。劉鐵將毛毯輕輕地蓋在了美美身上,剛也想躺在沙發上,突然覺得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,他趕緊跑到洗手間一陣狂吐。吐完以後,腦子漸漸地清醒了,他坐回沙發上靜靜抽著煙,再次閃回著白天和潘石見面的情景。他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感受,就是覺得自己心裡特別堵得慌。面對潘石,他很憤恨,卻發覺自己不知道究竟應該恨他什麼;他想復仇,卻發覺自己似乎又無仇可報。他覺得自己似乎面對的是空無。
劉鐵想著想著,不知不覺天蒙蒙亮了。他起身走到窗前,點上了一根煙,輕輕地推開窗戶,久久地凝望著窗外的大北京。早上的太陽從濃厚的霧霾中掙扎著爬了出來,露出了微弱的光。窗外的世界靜悄悄的,但劉鐵知道,過不了多一會兒,這個城市很快就會躁動起來,很快就會成為一個戰場,使得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,似乎都瀰漫著一種無形的壓抑感。
十年來,北京的變化太大了,變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了;十年來,自己的變化也太大了,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;十年來,自己愛別離,怨長久,求不得,放不下,被慾望的生活驅使著一刻都不敢停歇……但今天,經歷了一場大起大落,他似乎突破了一個臨界點,一下子頓悟了許多。劉鐵心裡對自己說,不能再原地踏步了,真的要學會放手、學會成長了。
「逃離北京!」
劉鐵心裡猛然冒出這個想法。此刻,他突然好想找一個安靜地方,找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,讓自己的心好好地靜下來、好好地休息一下。想著,劉鐵穿上外套,看了眼呼嚕聲一浪高過一浪的美美,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。劉鐵突然發覺,這個自己打拚了十年,有著兩千多萬人口的大北京,在離開時,竟無人說再見。